今年2月28日是京剧表演艺术家马连良诞生115周年纪念。这位京剧艺术史上里程碑式的大家,一生只为一件事,将京剧艺术传承创新。他开创的马派艺术影响深远,甚至超越了京剧的界限。
作为一代京剧大师,“四大须生”之首,马连良堪称中国传统文化的优秀代表。他出生于,立志于少时,勤勉刻苦,宠辱不惊,一辈子恪守温良恭俭让的美德。他为人一生,谦虚好学,风骨傲然;为艺一生,桃李无数,功德楷模。
1901年2月28日,清光绪27年正月初十,阜成门外檀家道174号马西园家第三个儿子出生,小名三赏儿,这就是日后出科富连成、名满天下的马连良。此时,刚刚了八国联军烧杀的城风雨飘摇,慈禧太后和光绪逃去了西安,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正忙于同议和,京城里百姓遭殃,惶惶。
马西园原本家业不薄,祖产有长顺茶肆,因其地处阜成门人来人往最热闹的门脸,西城一带便称其为“门马茶馆”。马西园颇有经济头脑,他琢磨着自己有两个兄弟入行唱戏,又与如日中天的谭鑫培素有交情,来往客人中梨园行家和票友不少,何不以京戏作为茶馆的特色?于是由他兄弟出头邀请京剧演员和乐队帮衬,选了个好日子,打家伙开戏。从此,门马茶馆歌声不断、乐声不绝,快成个小戏馆子了。马连良日后曾这样说起自家的茶馆:“彼时海禁初开,科学未臻发达,初创留声机,人竟以为怪事。鄙肆曾以留声机——当时谓之‘话匣子,号召,售一满座,人各壶茗一瓯,中置留声机,咿呀啁折,高唱入云,众皆相视而嬉,此所谓‘话匣子卖满堂,”;“彼时凡有票友崛起,必先至‘门马,清唱,然后逐渐入阜成园,自是始来南城。”这阜成园乃是全国各名角儿进宫承差之前试戏考内廷的戏园子,连带着周边住户合眼睁眼都是京戏,个个会说会唱会掰扯。但历经1900年的义和团起事和八国联军入侵,到马连良出生时,阜成园已被一把大火烧的稀里哗啦。
随着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签订,清要向列强赔款四亿五千万两,大约每个中国老百姓要摊一两多银子,苛捐杂税名目繁多,百业萧条。到光绪34年,门马茶馆已难以为继,全家就靠马西园推着轱辘车做小买卖过日子。7岁的三赏儿刚勉强读了两年清真小学,父亲就琢磨给他找个学手艺吃饭的营生。眼看这孩子唱戏,哼哼唧唧有腔有调,摇头晃脑有模有样,不如学戏吧。于是把三赏儿“写”给了花脸樊顺福做手把徒弟,师傅包教戏,徒弟满师后若干年内为师傅唱戏。但这位师傅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儿子偷钱,徒弟挨骂。三赏儿愤然辞学。后经内行点拨,赶在过年前,投身了有“梨园界君子”美誉的叶春善主持的“喜连成”科班(后改名为富连成),排二科“连”字辈。总教习萧长华先生为之起名“连良”,号“温如”,从此有了学名“马连良”。
坐科学戏本是个极辛苦的事儿,从早上6点到晚10点,调嗓、、演戏、夜课,循环往复。先生眼里不揉沙子,学生稍有差错便受骂,且一人有过全体受罚,逼着学生个个奋发上进。马连良刚入科班,年幼思家,学戏慢,常常,越打越怕。旁人他念白“一嘟噜一块”,有“大舌头”之嫌。他于是发愤,得空便拿着一个粗瓷坛子,用嘴对着坛子口大段大段地练念白。好在他那唱京戏的叔叔教过他几招,腰腿功夫好,先生便让他跟随茹莱卿学武生,一出独角戏《石秀探庄》,手眼身法步处处到位,眼睛有神,脸上有戏。终于有一天获准上台,第一个角色是打旗的龙套。但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不但在台上精气神十足,而且爱琢磨,每次在开戏之前,无论自己在戏中角色的大小,他总是找时间把这天所要演的剧目,包括别人的戏,不分行当从头到尾地在心里“默演”一遍,做到心中有数才踏实……喜连成科班深受观众喜爱,常常一天在几个场子同时演出,主角来回“赶包”。这天赶巧开场演《天官赐福》,偏生缺一个天官,这天官是老生行,要唱一支昆曲,急迫之中,萧长华灵机一动,想到了这个总是悄悄默戏的马连良。于是他亲自把场,马连良居然把这个角色拿下了,观众喝彩连连。在萧长华的下,马连良顺理成章改学老生。这一改,改出了一个日后的须生大师,开创了马派艺术。
1910年,马连良获得了他梦寐以求的,老生泰斗谭鑫培及有铁嗓钢喉美誉的陈德霖合作演出《朱砂痣》,向喜连成借要一名娃娃生,叶春善、萧长华不约而同想到了马连良。谭鑫培是慈禧太后钦定的内廷,梨园行挑头的大人物,要求之严谨,非同寻常。偏偏《朱砂痣》里的娃娃生与谭鑫培搭戏父子,失散、相认,唱、念皆吃重。在老师千叮咛万嘱咐后,马连良沉着上台,唱、念、走位纹丝不差,认父一场感情戏也相当准确。整场演出叫好不断,谭鑫培对这孩子也夸有加,说只要好好用功,将来一定是个当中间儿站着的好角儿。这一次演出对马连良的艺术生涯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对谭鑫培老先生的唱和漂亮的身段无限神往,而对另一老生贾洪林的做派和念白,也从心眼儿里。日后的马派艺术,正是从偷艺、师承谭、贾起步。
1912年,喜连成科班因出资人变动,改名为富连成,马连良已经是富连成科班挑大梁的老生,叶春善、萧长华等先生亲自为他上课,不藏不掖,倾囊相授。除了本行老生,他文武俱全,甚至连老旦、丑角也能顶上。
他在台上帅气、漂亮,即便跑龙套,也透着与众不同的精气神。管衣箱的师傅知道,这孩子有个好习惯,一进戏园子,他就直奔后台,先在盔头箱里,仔细挑选一副髯口,亲自动手用热水把马尾儿做的髯口烫直了,再用铁丝篦子拢平直了,通顺溜了,然后放在一个保险的地方。该穿的厚底靴拿起来,用刷子把那半箍截儿靴底刷得雪白。每天演戏分几个铜子儿,自己舍不得花,攒起来买茶叶送给衣箱师傅,好提前把要穿的行头取来,他自己动手将护领、水袖拆下,洗得白白净净,抻得严严整整。他发现自己的眉毛不齐,怎么都会滋出几根岔儿来,虽然观众根本看不见,他却非常重视,请科班里的剃头师傅把眉毛全剃光了,再用墨笔描眉……
1916年马连良15岁时,富连成科班出了一件大事,萧长华要给孩子们排连台本戏《三国志》。这本是当年四大徽班之首的三庆班的看家轴子戏,一年只演一回。全戏36本,前24本已失传,后12本,萧长华早年在三庆班当娃娃生时工楷过。后来为喜连成科班排戏,他又精心揣摩,去芜存菁,压缩成6本,可每天演一本。此时的马连良,已经功底扎实,不独把科班先生们的本事学好了,还谭鑫培、私淑贾洪林。在戏迷中,贾洪林人称“贾狗子”,马连良外号“小贾狗子”,颇得真传。萧长华为马连良的角色是诸葛亮的《借东风》。萧先生认为马连良之前在演《雍凉关》时唱得不错,于是特地为他加戏填词,量身定做,按照《雍凉关》二黄“倒板”接“回龙”转“原板”的数,安排上一大段好唱,一段新的《借东风》“先法犹如反掌”就这样诞生了。演出当日,观众满坑满谷,掌声喝彩不绝,马连良与诸葛亮,就此融为一体,《借东风》一折绵延百年,至今仍是老生戏中的明珠。
1917年,马连良正式出科,加入自家叔叔的戏班去福建巡回演出。翌年,他返回,直奔富春班,要求二次坐科。面对这个闻所未闻的请求,叶春善不解,已然成名成腕的人了,放着大把银子不赚,这是唱的哪一出?马连良胸有成竹地回答说:“我觉着光会唱当间儿的(即主角)不行,还得会演边儿上的(即配角),这次我回科班,就是想跟先生们专门学学二三的活儿。我可以不唱,但我得会,将来有用。”叶春善闻听心中一个激灵,这小子哪里是准备着将来唱配角,他这是要“抱总讲”,就是学会整出戏里的各个行当角色,为了将来自己挑班排新戏呀。这学生不但有志向还有远见,当即应允。于是马连良白天跟着师傅学戏、演出,晚上辗转各个戏园子看戏,怕被人家发现说“捋叶子”偷戏,便提前揣上两馒头溜进去,开演时便躲在柱子后看。位于大马神庙的王瑶卿家是他常去求教之处,还有如日中天的余叔岩。余叔岩调嗓子时间多在半夜,为了偷师学习《珠帘案》,他曾去余宅的墙外,从夜里两点站到五点,听他调这出戏。据说余叔岩知道后,曾经明白对马连良表示:“你不要只学我,而要按照你自己的条件向前摸索,闯出一条来。”
马连良果线年后二次出科,辗转京沪,名满天下。他为人谦和,不仅与梨园行各个剧种的名角交好,也与文人墨客结谊,虚心好学。他向《京报》主编邵飘萍学习诗词歌赋,打开艺术视野。邵飘萍鼓励师承前辈的他要大胆走“自己的”———其一,艺术要有个性,走自己本身条件与艺术相匹配的,不要怕所谓“正统”的与;其二,伶人演戏不只是为了穿衣吃饭娱乐大众,更兼有高台之责任,要让老百姓懂得“抑恶”的道理,看戏是最简单的办法;其三,伶人不是矮人一等的贱民,是应受人尊敬的艺术家。中国的伶人若要不被别人看不起,首先要自尊自强,用艺术和德行征服旧。一席指教奠定了马连良日后的创新志向。可惜1926年春,邵飘萍被军阀以“”,亲朋好友被令不准,马连良却毅然前往,让邵飘萍入土为安。
1930年,马连良在叶春善的指点、文人们的推动和观众“马迷”们的支持下,决定独挑戏班,9月26日,扶风社正式成立。
扶风社首演于北平中和戏院,剧目为独具马连良风格的《四进士》,标志着马连良独具特色的马派正式冠名亮相———马连良与余叔岩、高庆奎、言菊朋并称前“四大须生”;后三人去世,他又与谭富英、奚啸伯、杨宝森并称后“四大须生”。
马连良独挑戏班可谓水到渠成,自二次出科以来,他一直鼎力于创新。当时凡唱老生者,不论余叔岩、高庆奎、言菊朋、马连良等均自称“谭派”,没人敢自诩独创本门流派。余叔岩号称“新谭派”,言菊朋则冠以“旧谭派首领”,支持马连良的号称“马迷”。每个人都有自己相对固定的观众群,尤以“余党”同“马迷”之争最为激烈。马连良“伪谭派”的,除了挑刺他的唱功,更反对他对行头、剧本及音乐的改良,因为谭老板从没有过这样的演法。面对“离经叛道”、“靡靡之音”的,马连良不为所动,他说学谭再好,也不能再造出一个“老谭”。继承谭派艺术,只有在谭的基础上,根据个人的条件去演绎,才能使“派”真正地“流”下去。
和别的戏班不同,马连良宁可自己少赚,也要重金礼聘搭一流的班底,杨宝忠的胡琴,乔玉泉的鼓,加上刘连荣的花脸,马富禄的大丑,叶盛兰的小生,阵容强大,不仅吸引大量名角加入,就连普通的龙套演员也愿意来这里。但梨园行也流传一句话,扶风社的班不好搭,不但活儿要好,更得守马老板定下的新规矩。比如龙套,规矩有三:第一剃头,必须刮脸抹油彩化妆,不能跟在别的班社一样,灰头土脸地上台,没有艺术美感;第二洗澡,洗干净了再穿行头,再冷的天也不得穿棉衣裤,不能在台上显得臃肿、难看;第三穿靴,不能穿自家的便鞋,必须穿为他们特制的薄底靴,只有这样才能在舞台上呈现整齐划一、美观大方的效果。守
得住这,工钱另加。全体乐工也不再似以前坐在台上,而是另制纱壁,隐于其后。至于戏班流传多年的饮场打扇、随时上下,一概废除。用马老板的话来说,不管是打锣敲鼓还是举旗跑龙套,都是戏的组成,戏比天大。同时他也明确告诉各位,人必自重,方有上进。
扶风社搭班之难,用马老板的话来说,就是油滑取巧者、自以为是者、马马虎虎者、傻卖力气者,一概难入。他曾说:
“如某君与鄙人演群英会之孔明,至三人猜火字时,忽发现金制煌煌之戒指一枚,套在孔明之指上。鄙人不觉诧异,因此君既非坤伶,何乃以此示其阔绰。况孔明不单是一男子,且为千古贤臣,此时羽扇纶巾,而手带戒指,若孔明浮华如此,鲁肃尚不该戴金项圈乎?后又与此君演甘露寺,及至刘备匍匐膝行时始发现此君未穿彩裤,着一杂色之便裤,语其材料,则京市所以讥诮‘穷人美,之‘唾沫葛,也。鄙人以为刘备如此之膝行狼狈,已是唐突古人不浅,乃更穿‘唾沫葛,裤子,则刘备更成何如人矣。遂以言规劝,此君始尚犯僵,然终以鄙人之言为有理,后乃不再犯此情形。”
“如某君与鄙人演一家庭伦理剧,鄙人饰夫,某君饰妇。二人因事争吵,鄙人正有大段念白,某君忽掉头去饮场,鄙人竟致自捣,心中实为怏然。其实在此剧中,鄙人之唱念较之某君多至数倍,某君之嗓,素亦圆润,决不至竭蹶。此种举动,除京谚所谓之‘要菜,外,迨绝无第二名词也。”
对于自家班底,马老板要求更严,族兄马春憔在《三顾茅庐》中饰关公,演到后面没关公的戏时就按老例自顾下台卸靠;师兄弟刘连荣饰张飞,负荆跪地,因箭衣底襟略有不适,检场人竟上前代为整顺……这些在别的戏班司空见惯的积习,在扶风社就是事故,熬心整肃,绝不姑息。
马连良的马派之所以独树一帜,唱腔、念白推陈出新不拘一格,也在于他的表演感人至深。他曾说:“人知演戏须手口相应,不知尤须‘心面相应,也。此其大旨有三字诀,则为‘真动心,……即以台上之古人我是也。以群英会为例,如饰鲁肃,则真动为友着急,饰孔明,则真动虔诚,苟所动无误,则面上之表情,亦必能立竿见影,形与俱化焉。”
他又强调“此种动心,必须为戏中人而动心,非为一己之表演好坏而动心。”以抖髯为例,抖得好不难,抖得准则大不易。“如演《马义救主》之滚钉一场,被四校尉围架,手扶钉板,向闻锣鼓声催,脑中辄嘤然一声,头已,颌下之髯口,亦不知是否仍旧抖动,然鄙人无暇顾及也。《一捧雪》之亦然,如醉如痴,面无人色,仿佛气短神虚。此情在观众或不尽知,内子慧琏则深知之,每劝鄙人以不必如此傻卖力气,因身体亦须自保。鄙人亦非不知自爱精力,无如每演皆然,盖亦见景生情,初不自知耳。”
马连良一生致力于京剧艺术推陈出新,经他改编整理的剧目和创作的新剧,数量之多,连他自己也屈指难算。一方面他不拘剧种,不拘行业,博采众长,为我所用,一方面又挖掘本行老戏,重新审视推敲。经他整理改编的《一捧雪》、《苏武牧羊》、《楚宫恨史》、《鸿门宴》、《羊角哀》、《借东风》、《甘露寺》、《四进士》、《三字经》、《清风亭》、《大红袍》等等,都细细地按照人物性格条分缕析,剪裁布局,丰富情节,新设唱腔。同时,他对于剧中历史人物塑造,史实为据,多方考证,不仅人物、故事有出处,连带化妆、衣饰、道具也要“近真复古”,参考当时画图“若古之十八学士登瀛图、麟阁功臣图、睢阳五老图以及锁谏图与后之各代名臣家藏喜容画像”及舆服志等,结合剧情人物,一一设计,成为中华艺术宝库里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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