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是一个孤独的年龄,尤其对一个中年男人而言,这个时候,父母年纪已大,健康开始出现问题,甚至已了长辈的病亡,开始真实感觉死亡的;家庭已到“改善型”阶段,孩子还小,各种开销,经济压力骤然加大;自己的事业亦处于瓶颈期,以前没被提拔,原因是太年轻,现在又不提拔,原因是年纪太大了,下面是一群咄咄逼人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学历比自己高,身体比自己好,甚至为人处事还比自己……怎么办?
李盛有首歌叫《山丘》:“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很多中年男人把李盛引为知己,区别是:沧桑老男人与有才华的沧桑老男人。
中年就是这么一个独特的阶段:一个人在这个时候开始思考人生,却发现,这是距离真实的最远的时候,受困于事业、健康、家庭婚姻等各种和危机,身不由己,力不从心。
“中年危机”,并非。美国达特茅斯学院和英国华威大学曾作了一项数据量庞大的联合研究,主题是关于人类生活满足感,分析了世界上80个国家200万人在35年内的数据,并剔除掉收入、婚姻状况、职业等外在因素,单独考察年龄对人类幸福感的影响。
结果发现,抑郁症、幸福感和年龄,确实存在一定的联系。其中,成年阶段最初几十年,人的幸福感会随着年龄而下降,在40~50岁的时候触底,50岁初期结束情绪低潮期,而后随着年龄增长,幸福感又会逐渐反弹。
在U型最底部,是沉浸在往事中却又无力改变的中年人,发呆,憋闷,捧着保温杯,泡着枸杞和满腹心事。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风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是南宋词人辛弃疾的经典之作《青玉案·元夕》,多以为写苦苦寻觅意中人,殊不知,辛弃疾写的是在一片热闹狂欢中,对那个孤独的的寻找。
写《青玉案·元夕》时,辛弃疾约35岁,在那个年代,已是不折不扣的沧桑中年男。二十出头,他已是天下闻名的青年英雄,聚集义军在山东金国。他体型雄壮,武艺高超,又智勇双全,“主演”了很多“英雄”,比如孤军踏营,比如单骑擒奸,都是让天下人热血沸腾的战狼南宋版。
当时有个叫义端的,本来跟辛弃疾是战友,但此人变节投降金军,盗义军大印潜逃。辛弃疾大怒,纵剑单骑疾追,义端正做着发财大梦,猛然看见辛弃疾杀气腾腾追了上来,回头一瞬间,这个的产生了错觉。
他后来来求饶时告诉辛弃疾:我刚才回头看到你是一头“青兕”,你是力大无穷的神兽啊,何必跟我这种过不去?放我一条生吧。辛弃疾当然不会,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但是,战斗力爆棚的“青兕”,渡江南下后,却因为南宋小朝廷的懦弱畏战,硬生生地成了一个文字工作者。后人盖棺:辛弃疾是著名的爱国词人。其实,他应该是一个著名的爱国将领。
这是历史跟他开的巨大玩笑。想着自己的梦想,以及往事,再看看如今一派虚假繁荣,自己本应握刀杀敌的手,却只能捏一管毛笔,这愤懑,这郁闷,还有这:这真的是我吗?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就是他,辛弃疾,曾经的少年英雄,如今的中年牢骚男。
落差越大,危机感越强。有句话叫作“少年得志大不幸”,人生开始于一个超级高起点,接下来却是持续的下坡,到了中年,发现自己到了超级低谷,甚至要仰视自己的过去,这种落差,是不少中年男人的共同困境:持续下降的成就感,和不断增加的怀疑。
有人曾刻薄地说:男人的中年危机,是因为妻子也变成了中年。如果妻子年轻,他即使已到中年,也不会有中年危机。中年人,尤其是中年男人的爱情,从来都是争议巨大、众说纷纭。编剧海岩曾在面对“你作为中年人,为什么不写写中年人的爱情”这个问题时,回答道:中年人的爱情很脏。
毕竟,中年男人最大的恐惧之一,就是害怕不再对年轻女性有吸引力。不仅仅因为,而是不愿意接受自己变老的现实。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40岁这一年,柳永在黯然离开京师的上,作了著名的《雨霖铃·寒蝉凄切》。这一年,他第四次参加科举,第四次名落孙山,最令他痛苦的是,多年的情人,几年前与他的关系已出现裂痕,这一次,正式分手了。
柳永才华横溢,堪称当年大宋流行音乐第一词作家,但无奈就是考运太差,屡试不第,索性不再追求,沉溺于旖旎繁华的都市生活,眠花宿柳,专注填词,以“白衣卿相”自诩,拥有大量愿意以身相许的女粉丝。
因此,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柳永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失意,却有女人缘,虽然是中年潦倒男,却有红颜知己处处相助。传说,柳永死时一贫如洗,无亲人祭奠。歌伎念他的才学和痴情,凑钱替其安葬。
《宋史》中无柳永的传记,这应该是后人尤其是后人中的中年失意男的演绎,因为柳永50岁时终于中了进士,后来死于任上,后事不至于如此凄惨。如此演绎,还是一种想象,“梦是愿望的达成”,就像清朝蒲松龄中年的时候穷困潦倒,却在《聊斋志异》中写了那么多穷书生的艳遇。
他也有过中年危机,写“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的时候,还不到40岁,但已经自感老了。但他绝大多数的时候,是乐观的,无论处于什么困境,都能苦中作乐,用林语堂的话来说,苏东坡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
他从小天资聪颖,志向不凡,22岁中进士,名满天下,得到当时大文豪欧阳修的赏识,宋仁更是直接将他视作未来的宰相人选。但是中年之后,不断,他有心理落差,有怀疑,但苏东坡毕竟是苏东坡。
43岁那一年,他陷入“乌台诗案”,差点被整死,在被钦差捉拿进京时,家里人一片哭声,苏东坡居然还有心情给大家讲故事,并在故事中了一首诗,苏夫人听了,破涕为笑,这首诗最后两句是:“今日捉将宫里去,这回断送老头皮”。
出狱后,被贬到黄州任团练副使,俸禄微薄,便在黄州城外的东坡上开荒种地,自号“东坡”,如此条件,他还兴致勃勃地研发了“东坡肉”——当地人不懂烹调猪肉,肉价贱如泥土,他大感可惜,于是买来猪肉,慢火清炖,美味无比,他得意地将经验写入《食猪肉诗》。
在中国历史上,很少有一个人像苏东坡这样能够如此细腻地感受到别人感受不到的美与快乐,辉煌也罢,落魄也罢,他总能感受并享受美与快乐。他被贬到偏远的广东惠州,发现丰腴甜美的荔枝,便“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还写信跟儿子说,千万别让那些他的人知道这里有好吃的荔枝。
他认为,人生赏心乐事很多,多达十六件,哪止“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四件?他爱美酒美食美景,但又不会沉溺于此,不会把生活完全消耗于醇酒妇人之间;他对人生了解得太透彻,但也对生活太珍惜,他不会因为知道结果而放弃享受过程,也不会因为享受过程而结果。
“贬在黄州时,他在札记中写道:东坡酒醉饭饱,倚于几上,白云左绕,青江右回,重门洞开,林峦岔入。当是时,若有思而无所思,以受之备。惭愧,惭愧。”今日读起,总是,这是一位内心细腻而强大的中年男人,一个堪称极品的中年男人。
其实,中年的危机,又哪在于保温杯里泡枸杞?关键在于,与枸杞共泡的,是满腹牢骚、一腔失落,还是像苏东坡那样的沛然元气、纯真智慧?如果宋朝有保温杯,苏东坡很可能钻研出一百种泡枸杞的方法并撰文记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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